藝人會成名,是命也是運。30年多前的台灣社會,經濟尚未起飛,娛樂毫不發達,多數人的生活樂趣,是從收音機裡獲得,而北投的那卡西文化,則是那個年代的繁華象徵。
江蕙和江淑娜這對姊妹,從小跟著收音機裡的歌曲,練就了好歌喉。童年時期,她們每天為了一場10塊錢的唱酬走唱,在北投燈紅酒綠的酒家裡,唱盡了人生悲苦,看盡世態炎涼。然而,從小很認命的她們,卻一路闖出了傳奇的命運人生。如今,江蕙是台語歌壇天后,江淑娜跨行演戲、主持,成績有目共睹,兩人是演藝圈最成功的姊妹代表。
在本報邀約之下,江蕙和江淑娜一起打開話匣子,說到兒時家境的酸楚,兩人紅了眼眶,講到姊妹情誼,她們笑談中顯露情深意濃。回顧過往,她們不怨,只有珍惜,「我們很幸運,有老天爺的保佑,才會有今天。」
以下是她們對談摘要。
窮苦的童年
父親欠債 半夜舉家逃走
記者:聽說你們小時候是因為父親的債務從高雄搬來台北,還記得那段往事嗎?
江淑娜:我印象很深刻,那是一個很冷的冬天夜晚。我在睡夢中被媽媽在半夜叫醒,她說要帶我們去台北玩,其實那是因為爸爸在高雄幫朋友的一張支票背書,欠下了8000元。那時候的8000元幾乎可以在高雄買一棟房子了,所以那一晚爸爸選在半夜帶著全家人一起逃走…(江淑娜說到哽咽了起來,趕緊跟江蕙說:換你了。)
江蕙:我記得我們全家的家當和一家人都擠在一輛卡車上,我坐在卡車上面,回頭看到了隔壁的叔叔在角落裡偷偷盯著我們;他臉上那個懷疑的表情,我現在都記憶猶新,那一晚我爸爸始終是一臉驚慌,怕被別人發現。
走唱的緣起
樂師塞了300元給爸爸…
記者:當初是因為什麼樣的機緣出來走唱?
江蕙:我從小就跟著收音機的歌聲哼哼唱唱,愛唱歌,在街坊之中也算有點名氣。以前我不乖,爸爸要揍我,我就會靈機一動,趕快跟一旁的鄰居小孩說,你快回家跟你爸爸說,我唱歌給他聽,叫他來救我!因為鄰居都覺得我唱得不賴!
江淑娜:我們會出來唱歌,是爸爸有個朋友,在北投那卡西當樂師。他有一年過年來找爸爸,看到我們家完全沒東西吃,那時候爸爸當布袋戲偶雕刻師,個性像藝術家,身段放不下,媽媽為了養家,賣過煎餅、幫人家洗衣服,也去挑過磚塊,我們日子過得很苦。那個人當時塞了300元給爸爸,問爸爸,你女兒要不要出來唱歌?
二姊(指江蕙)那時很認命,我記得她對那個叔叔說,唱歌很簡單,可是有沒有錢賺?二姊唱了2年之後,我也跟著出來唱了。
江蕙:我記得我有一次唱到布袋戲的主題曲,人家給我100元唱酬,我拿到好開心啊,坐在公車上,手一直緊緊按在口袋上方不敢動,很怕錢被偷了。媽媽那時候臥病在床,我一路坐車回家,只想趕快讓媽媽看到那張百元的鈔票。(江蕙此時也紅了眼眶)
家貧的心酸
為什麼買不起舞鞋?
記者:
家境貧苦,曾帶給你們什麼樣的陰影嗎? 小時候出來唱歌,最痛苦的 是什麼?
江蕙:小時候住高雄的貧民區,鄰居都差不多窮,沒特別的感覺。印象特別深的是,小學時候,我曾被選去當運動會的舞蹈代表,都已經彩排完了,最後卻因為買不起跳舞的鞋子,而被刷下來,這件事曾讓我沮喪很久,那時候不會想到家裡窮,而是只會難過:為什麼別的同學可以買鞋,我卻不行?
江淑娜:小時候,我們家4個姊妹一雙鞋輪流穿,現在想想真的很不可思議,怎麼會窮成那樣啊!
江蕙:以前還沒出來唱歌前,唱歌對我來說是件好玩的事,自己也喜歡嘛!後來開始走唱之後,每天為了賺錢,永遠都睡不飽,半夜回到家,一大早又要去上學,唱歌對我來說,變成是恐怖的事情。
我那時候又累又吃不好,嚴重營養不良,別的小孩臉都是白白胖胖的,我是瘦瘦黃黃的,連耳朵都是黃的,我記得媽媽曾經帶我去檢查,但她不知道台大醫院在哪裡,我們還走到總統府,當場被衛兵攔下來,很大聲的兇我們「幹什麼」!
江淑娜:那時候唱歌真的好累喔!每天唱到半夜12點或1點,兩個人走牽手回家都已經2、3點了。我對台北橋印象很深刻,因為有陣子台北橋附近發生命案,還出現過有人扮假鬼出來嚇人的事件,每次我們半夜走台北橋回家,我都嚇得半死,看到有車子經過,有車燈照射,就會比較安心。但那時候車子很少,大部分時間橋上都是黑黑暗暗、安安靜靜的。
現在回想,那是多麼危險的事啊,兩個那麼小的女生!那個時候,二姊就是保護我的人,每次要走上台北橋,她就會拉緊我,跟我說:「免驚,有我」!
江蕙:我那時候表面裝得堅強,其實我自己也是嚇得拚命發抖哩!(大笑)
姊妹的感情
怎樣都要和二姊當鄰居
記者:江淑娜是因為從小跟著江蕙一起唱歌,所以對二姊特別依賴嗎?你們姊妹會吵架嗎?
江淑娜:我哪敢跟她吵,我多尊重她啊。其實我們全家都疼二姊,也都以她為主,因為她小時候太苦了。我以前都跟著她,總覺得凡事有她在,天塌下來也沒關係。她一直給我很大的安全感,到現在都還是,我記得長大後我第一次單獨去秀場演出,上場前還緊張的左右張望,怎麼辦,二姊不在?每次我自己搬到台北住,也都超沒安全感,最後又搬回淡水跟二姊當鄰居。
我這樣說,二姊可能會覺得很噁心,但她在我心中真的很重要,在我的人生中,她始終像巨人。因為出來唱歌的關係,媽媽總不在我旁邊,但二姊一直在我身邊幫我擋風擋雨的人,已經有如媽媽一般了。
江蕙(面色尷尬):我每次聽到她說些貼心的話,就會受不了說,吼,你可以再噁心一點。雖然淑娜是妹妹,但其實是她比較讓我,直到現在,她即使對我不滿,也都會說「二姊,你開心就好」。
我很獨立,也不愛熱鬧,有一次過年我買新電視機,淑娜和我大姊跑來我家,坐在客廳很久都不走,我受不了,問她們:「ㄟ,很晚了,你們還不走啊!」她們說:「我們陪你看電視啊!」我就說:「啊你們家是沒電視嗎?」就下逐客令了。
江淑娜(笑):你看,她是不是很難相處?我們很受傷耶!
記者:聽說江蕙以前常幫妹妹打抱不平?
江蕙:哇,多著哩。她有一次在餐廳演出,跟人家不愉快,人家報復她,就在她整件禮服上黏口香糖,她回家一直哭,我只好出場了。
江淑娜:第二天她就怒沖沖的去餐廳,把對方叫過來站好,跟我說對不起。其實二姊的大姊頭個性不是與生俱來的,而是環境造就的,她往往為了保護我,擺出強勢的樣子,搞得那時候大家都很怕她。
江蕙:對啊,我常為她出氣,自己變惡婆娘。以前在秀場,人家都說,阿蕙,你妹妹比較溫柔,你都兇巴巴的,沒女人味。
出道的壓力
沒實力靠關係也沒用
記者:聽說江淑娜以前幫姊姊做過造型?
江淑娜:有陣子二姊在秀場表演時,我每天幫她梳包頭。後來她出「白色的夢」那張專輯,髮型也是我弄的,有圖為證啦。
江蕙:怪不得我看那時候的照片,覺得現在年輕多了,「兇手」就是她啦。「白色的夢」那個模樣,我記得是被淑娜梳了一個高角度的髮型,聽說她是看了布魯克雪德絲照片得到的靈感,但弄在我頭上,我只能說「怎麼會差這麼多」?來不及哭就被抓去拍照了。
記者:江淑娜剛出道時,好像沒對別人提姊姊是江蕙,為什麼?身為江蕙的妹妹,唱歌有壓力嗎?
江蕙:當初她出第一張專輯,我也是看到專輯才嚇一跳,之前她都沒說。後來她去上節目,我也沒幫她,還有人懷疑我們姊妹感情不好。我是覺得,為什麼要幫呢?要是自己沒實力,靠什麼關係也沒用。
江淑娜:二姊的個性就是不會來這一套,要不然我早就紅了啦。(大笑)
老實說,「江蕙的妹妹」這個封號,我背了好幾年才擺脫掉。以前人家就跟我說:「你姊姊唱歌比較好聽!」現在人家看到我,還是說這樣的話。這我早就能接受了,畢竟姊姊紅,也是我的光榮。但之前我是真的不知道姊姊唱歌有多好聽,因為我不想在唱歌部分受到她影響,所以都沒仔細聽她唱歌,直到前幾年她來上我的節目,我現場聽她唱歌,聽到當場落淚,很真心的跟她說:原來你唱得這麼好啊。
江蕙:我當場也是愣了一下,才跟她說,你會不會太久才發現啊!
記者:你們最受不了對方什麼事?
江蕙:以前是受不了她愛哭,現在是怕她擔心我太無聊,沒事就找我去逛街、吃飯,因為我不愛出門啊。
江淑娜:我最受不了去她家時,連餐桌上的每個東西都要乖乖「就位」,不能亂放,也不能擺歪,規矩很多。
主持的經歷
惡夢、自在大不同
記者:除了唱歌,你們也都主持,哪一項你們比較勝任?
江淑娜:當初楊老闆(楊登魁)找我主持「台灣紅歌星」,我嚇一大跳,心想:「我連話都說不好,怎麼主持啊?」其實,楊老闆原本的人選是二姊,但她不願意。我後來主持下來,倒也覺得順手,而且我主持的都是音樂歌唱節目,說說唱唱,滿舒服自在的。
江蕙:說到主持,還真是我的一大惡夢,而且至今還沒醒。10多年前張菲不主持「歡樂一百點」,製作人黃義雄找我和李茂山代打,黃義雄是我當年的恩人,他來拜託,我為了義氣只好硬接了。結果,搞到自己每天睡不好,主持不到一季,就受不了折磨請辭了。
那次帶給我很大的教訓,我從此確定,沒把握、沒準備好的事,絕不答應。因為我是個一旦答應了,就一定要做好,而如果沒做好,就會很自責的人,所以直到現在,我都不輕易答應任何演出或演唱會,大概就是那種一朝被蛇咬的心態吧。
江淑娜:說到演出,我想起那次多明哥找二姊一起演唱的事。那時候,二姊邊喝茶邊跟我聊起,多明哥找她合唱,但她很猶豫要不要答應。我一聽,整個人差點摔倒,問她:「請問是那位世界三大男高音多明哥嗎?」她很鎮定的說:「對啊。」我立刻說:「拜託,求你去唱,不然我真的會跟你絕交!」
江蕙:那次會去唱,唯一的考量就是可以幫台灣民謠加分,因為多明哥選的合唱曲是「雨夜花」。我之前緊張多久啊,壓力也好大,還好不負使命,大家都有誇啦。
江淑娜:我那次多驕傲啊,連我們住的淡水的社區,都在那次演出後,送上一大盆,是好大、好大的一盆花喔,那社區委員會送的,上面斗大的字寫著:「江蕙小姐,台灣之光!」。
【2007/01/14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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